提起民国十八年年馑,都有谈虎色变之感。据当时一些老年人说:“近百年来,除过前清光绪二十六年,就要算民国十八年年馑最严重了”。民国十七年(一九二八年)整年天旱,秋夏两料歉收,小麦干种上,一冬没下雪雨。加之军阀、土匪割据一方,屡屡催粮要款,战乱频仍,无有宁日,人民不能安居乐业。好多贫民穷户,背井离乡,逃荒甘肃、陕南等地,有的出卖妻子儿女,凄惨情景,到处可见。紧接着民国十八年(一九二九年)又遭到百年罕见的大旱灾,饿殍遍野,民不聊生。这年春天,我在宝鸡第一高小(即现在的西街小学)上学,亲眼看见宝鸡街道,老弱男妇,面黄肌瘦,拖儿携女,沿街乞讨,晚间露宿檐台,冻饿而死不计其数。据说县城西关挖一大坑,警察局将冻饿而死在街头的农民,雇人抬走丢在坑里掩埋。我经常在街道看见一人手里拿馍,稍不注意,就被饿急的人抢走边跑边吃。被抢的人随后追赶,抓住就得挨打。因此,他们眼看跑不掉时,就把馍扔到牲畜尿滩里或污水中,待追赶人看到馍已弄脏不再追时,转回拾起插掉泥垢又吃。街道卖小吃的,也常常被人抢走。正如人们所说,那时是“打着吃,刁着喝”,百姓在死饿中挣扎。
同年的夏天,常见有饿倒在地的人,苍蝇在周围盘旋,有的眼角边摆下一堆堆蝇卵。政府当局对此漠不关心,饥饿病死后,雇人抬埋了事。我有时在回家的路上看见奄奄一息的人无人管;有的尸体横在路上,无人掩埋;也有被狼和狗吃得残缺不全的尸体。此种情景,目不忍睹。正如孟子说梁惠王统治下的情景:“民有饥色,野有饿殍,此率兽而食人也”。
当时我家有祖父、父亲和叔父在外教书干公,虽说待遇微博,经济方面总算比别人强一点。但家里大小二十五口人,平时储备粮少,吃饭也成问题。民国十八年春天,我因给学校交不起面(在校搭伙)而休学(当时休学的同学约在一半以上)。回到家里整天挨饿,除老人能吃点馍外,其他人每天只喝两顿稀糊汤,煮点野菜(苜蓿、蔓菁之类)吃,有时糊汤稀得碗里能看见人影。肚子饿得劳动不成,就设法买点油渣、麸皮混合一起烙成饼饼,把醋糟磨细,掺到面里做馍,每人一个或两个分着吃。我看到不少人家里吃树皮、草根、树叶、野菜,过着非人的生活。
这一年小麦从种到成熟,一直大旱,“赤地千里”,小麦长的和“猴毛一样”。成熟时节无法用镰割,只得用手拔,十几个人拔麦,一大晌每人还拔不满一背篓,一亩地只有十几斤收成,麦粒瘦得象茴香子一样。秋粮收成还算好,秋收后有些人得浮肿病死了,说是憋死了。距我家不远有一个容朋老汉,共有三个儿子,一个儿媳和几个孙子,因两个儿子吸大烟,把家里粮食倒卖光了,遇上灾年没粮吃,无人管老人,每天到我家门口要饭,不长时间就病饿而死,用席卷埋。尔后全家人逃荒甘肃平凉。我村的容得意给人拉长工多年,每年挣的工钱,在赌场里输了个一干二净,他女人在民国十八年夏收碾麦时还拎着小孩讨饭,全身浮肿,苍蝇跟着一大群,不久就死了。象这样因饥饿浮肿死亡的人不计其数。据我知道,我村在民国十八年逃荒在外的有容根义、容平玉等十几户,容根顺因生活所迫,到甘肃卖了女人和儿子。以上所见、所闻和亲身经历,只是很少一部分。据说那时,凄惨情景,全县各地到处可见。